2012年5月4日 星期五

走進一片海─廖鴻基 講座紀錄

生命故事講堂

走進一片海

主講者: 廖鴻基
時間10154() 19:30
地點:國立清華大學工程一館107
記錄:李昱瑾、簡世杰
攝影:林明儀、廖展鴻、林彥儒



一望無際的海灘上,走著一群來自東華大學的學生,今天是通識課的戶外教學,一雙雙的腳踏踏進了沙中,留下一對對的腳印,一排排的足跡勾勒出了花蓮的海岸線。在這群人之中,有一個人你一眼便能注意到,灰白色的頭髮引人目光,溫文儒雅的氣質脫人而出。他,是這堂通識課的教授;他,今天帶學生們來走進這一片大海;他,是台灣首屈一指的海洋文學作家;他,是廖鴻基。
逃離喧囂,擁抱湛藍
剛開始,只是為了逃離塵事紛擾,遠離生活不順遂,他說:「人跟環境一定有關係,台灣是一個海島,而我又生長在花蓮,所以會從花蓮的海出發,是因為環境的關係,並不是特別愛好海洋。只要是腳還踩在陸地上,便不算真正的逃離;但只要出海,就絕對讓人找不到。」
出海前的廖鴻基,主要投身於社會運動裡。個性急躁又有點憤世忌俗的他,很多事情都看不滿,覺得世界有太多不公義卻無法伸張,因此參加了很多社會運動。但他說:「那個年代的社會運動,是很難去撼動整個政經結構的,時常會碰到挫折。而且社會運動是需要跟很多人互動的,我是屬於單打獨鬥型,並不擅於人溝通、串連,因此內心世界常常會想要離開。」看不慣很多社會現象不公義,卻又覺得必須去改變,雖然孤僻但是卻不是離世的孤僻,興趣和工作的相矛盾,讓廖鴻基深感痛苦。
他說:「在陸地上時,就一直在嘗試出海,對海累積了一定程度的經驗和了解。雖然甲板工作辛苦,但是卻是很適合待的地方,因為船上除了船長外就只有我。」在工作空檔閒暇之餘,廖鴻基最喜歡坐在甲板上看大海,看者魚群從船頭游過。所以雖然要承受風浪、暈船、工作的辛苦,但是船上這無人打擾的特別空間,是陸地上決定找不到的,是非常適合他的空間。漸漸的,他愛上了這片漸層的藍,也逐漸得了解到大海才是他憧憬的世界,他只是不小心擱淺在海岸,終究得回到他的故鄉。
    義無反顧出海後,廖鴻基除了面對海上作業的辛勞外,最大壓力來源,莫過於陸地上的社會壓力。「人們常會質疑我為何要放棄陸地上的工作,而去討海。尤其花蓮又是小村小鎮,容易遇到朋友,所以當人們問起現在做的職業時,都會覺得疑惑,為何我會淪落到討海,讓我覺得出門便是壓力,慢慢的我開始避免出門。」
    但是社會的壓力怎也比不上親人的擔憂,廖鴻基的父親認為喜歡大海有這麼多方式,不理解為甚麼要選擇相對危險的討海,但他說:「腳長在我身上,他們無法代替我走一輩子,而且其實家人反對也都是善意的,怕我受苦,怕我走了一個沒有前途的路。」他堅信只要自己能做出成績來回報家人,他們也一定能認同他的選擇。


你是在生存,還是在生活
    寫作是慢慢開始的,聽老船長講故事、在離世的空間生活,所見所聞,眼睛看到的、耳朵聽到的,喜歡這個空間,習慣了這種生活,並有了感情想要表達。廖鴻基說:「特別是那些老船長,覺得這些人很特別,但為甚麼沒有人記錄他們,所以才會開始想去把海上的這些補魚經驗留下紀錄。」
    「和我一起工作的人都是職業漁夫,而我算是一個「半路跑到甲板上的人」,可以說就技術層面而言,我是從較低的角度,尊敬地仰望著他們。」因為不是執行主要工作,讓廖鴻基有較多「閒情逸致」可以去想些事情、觀察四周。「如果生活只是為了營生,就是一般社會要求的賺錢,你便會把所有焦點和努力都放在上面,但是生活是全面的,不是單一的。」就是因為這個「非專業漁夫」的腳色,讓廖鴻基可以成為一世名作家。
    我們的生命,就是身體在流過一段時間,流過的這段時間,你可以得到很多、看見很多。能夠的話,就把視野打開,如此賺得了生活,也同時賺得了生命。如果生活是如此認真的話,那生命就有很多可以累積。」廖鴻基解釋,人跟環境有三個層次;第一是生存,就是必須活著,這是最低層次的;再來是生活,除了生存外必需照顧到的;最後才是生命。
    你的生命渴望甚麼?你想在裡面找到甚麼?大多漁夫都只停留在營生,他們從小就是在甲板上生存,所以當自己有了家、有了船,就必須更進一步,用船來養活整個家;而廖鴻基不同的是,他早已看開討海不會有好收入,所以當沒有了生存的壓力時,視野就打開了,空間就出現了。「有很多時候,我都是一個旁觀者,看著這些漁夫如何在甲板上生存。他們必須要全心投注在這個工作當中,補更多的魚,讓家人生活得更好;但我不是,沒有了經濟這個包袱,我有更多空檔能『觀察人生』。」
累積,便是你人生中最大的資產
    廖鴻基並沒有接受過任何寫作訓練,沒有聽過作家演講,也沒有讀書的興趣。但是因為小時候說話常結巴,所以廖鴻基並不太喜歡說話。變安靜後,感官就變敏感了。有些人很會講話,有些人會畫畫,當想要把內心表達出來時,他找到了文字。「那年代以寫信為主,家人常說我信寫得很好。當兵時,同樣在軍中的哥哥,看到我寫給他的信時,都會看到哭出來,覺得我生活的比他還辛苦百倍。」
    「沒有人一開始使用一個東西就是熟練的,是必須經過不斷的練習,就像是我寫信,也不會直接就寄出去,常常會一直修改,改到自己滿意為止。」廖鴻基認為,我們必須要比別人還要有更大的耐心,去面對自己文字表達的能力,這算是寫作的硬功夫。
    廖鴻基認為,寫作最難的就是,要寫出某種情境或意境。所以他建議,當我們在經歷某件事,或聽到、想到一句話時,就趕緊拿筆寫下來,提醒自己不要忘了這一刻或這一句話。回去之後,便要找個時間整理自己最近寫下的紙片,彙整下來,這些紀錄,都是往後的靈感或素材來源。寫下來,就算文字表達並不好但至少留下了某種記錄。當之後再回頭去改這些文章,這些情境就會是你的,你會設法更努力地去表達得淋漓盡致。
    當資料完備時,自然就會成為一篇文章;就算某個主題還不夠成為一篇文章,頂多就繼續留它在資料庫裡面,等待下次用的機會。當往後有相關題材時,就會有很大的幫助,因為它隨時會跑出來,像是同樣的相似經驗,在不同年紀經歷過後,綜合在一起,文章就會比較豐富而不會只有單一感受。廖鴻基說:「有人說靈感是花火乍現,我覺得靈感的突然來到不是最重要的,重要的是靈感的累積。你是否把每個火花都記錄下來了,未來你要寫一篇文章時,是用這些火花來燃燒一篇文章,而不是單一個火花就可以成就一篇文章的。一輩子說長不長,說短不短,你願意累積就是在累積,最怕的是你不肯累積。」


海洋文學
    要成為一個寫作者,廖鴻基認為,大抵要配備以下幾個基本條件:一來,要不斷向內挖掘自己,讓自己的內心變得更深沉,寫出來的作品才有可能有深度,就像浮在水面的魚和沉底靠近海床的魚,寫作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。二來,寫作者要不斷地向外探索,願意冒險看見別人無法看見的風景,產生特殊的生活經驗讓自己有感而發,並持之以恆。不可能一次就燃燒生命似地,讓一個人成為作家,一定是透過許多的生活經驗累積、整理而成。生活經驗,會讓一個人的內心挖掘得更深,尤其是「苦」的經驗,例如:失戀、生死等等,這些都會讓一個人的寫作變得不同且有深度。
    廖鴻基鼓勵想要成為作家的同學,可以朝海洋書寫這部分去發展,他開玩笑的說:「只要超越我和夏曼‧藍波安就可以成為第一名」,但最重要的還是因為海洋提供給我們其他地方還要更多的機會。只要我們肯走進大自然,讓視覺受到震撼、感官受到刺激,看見海就想要飛,心靈飛揚,手臂翅膀就張開來了,而當「飛翔」這樣的動作用文字來表達,就是文學的開始。
   是否還要繼續走海洋文學?廖鴻基說:「那就要問自己,對海洋的探索夠了嗎?還是要繼續探索?還是要把自己在海上的經驗寫成回憶錄?很多人問我:『為甚麼從第一本書《討海人》到現在出的書,好像慢慢的回到路地上了?』 我說:『人是陸地上的動物,任何一位船長都是要回到陸地上的。』
不要以為背對著海,它就不存在
    廖鴻基於東華大學所開的唯一一門通識課,叫「海島與海洋」。講這個海島與海的連結,與海島居民跟大海該有什麼關係。「台灣中央是山脈,所以我們都是靠海生活並深受海洋的影響,最明顯的就是氣候。台灣的一潮一汐都深受海洋影響,所以我們要從一個海島居民該有的基本態度來看待海。」
    廖鴻基感嘆道:「近年來魚被我們敗光了,所以讓漁夫收入變得非常不好,經濟地位就相較陸地上還低。但是在以前的年代,漁夫是一個非常好的工作,漁夫的社會地位是比公務人員高的,家人寧願把小孩送到船上去工作,也不願在陸地上當公務人員,但這都是當年漁獲還很多的狀況。」很多補魚的方法,很多沿海漁船,會時代的前進中消失,這是個沒有希望的行業,我們是靠海為生的人民,卻很多人都沒有感覺。廖鴻基說他之前看到一個日本節目在採訪一位日本的漁夫,訪問到最後,那個漁夫靠在牆邊,說了一句話:「我以當漁夫為榮!」廖鴻基聽了十分感動,他說:「台灣以後已經沒有人會說出這句話了,我們已經失去這個尊嚴了,已經損失了這個機會、這個空間了,但又沒人自覺。」
    廖鴻基希望台灣能成立更多的保護區,因為海洋的復原能力其實還不錯,讓沿海有生養的機會,現在補救還是來得及。另外漁業政策必須改變,不是追求量,而是永續漁業的經營、責任漁業的思維。如此,也許有一天,我們還是有機會說:「我以討海人為榮」這句話。
    「我覺得至少要留著海洋機會,畢竟我們是個海島。」他認為不要以為海洋只有討海人,以台灣海洋的魚種為例,只要留著的話,每一條都是個文學題材。以喜歡文學的人就是這樣,它們不只是提供給我們海鮮,也是提供給機會媒介;再以科學的角度來看,台灣有許多生態特殊得魚類,去研究,每篇論文都是國際級的,「而我們竟然就這樣把他糟蹋掉了!」廖鴻基感嘆道。
    這也是為甚麼廖鴻基會在大學教課的原因,這是一個接觸平台,一個學期的課,讓多一點人知道海洋與海島居民的關係。以草根經營的方式,紮紮實實的去影響他人,而不是用一個議題式的放煙火。他說:「我每個學期都會帶學生們出海和去海岸線走走,讓他們看看自己家的門面。一個海島要看見海,就是先把門面找回來,讓他們知道還有另一面世界的存在,不要以為背對著海,它就不存在。」

     
  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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